【奈因奈】许你为我笑4
04
斯雷因从来没有怀疑过伊奈帆的实力，可眼前的惨状依然令他震惊，沿路之上的尸体堆出了一条蜿蜒的线形图案，族类不同的妖以各种姿态躺在那里，却没有一个能够醒过来。山路上的草木遭到了无情的践踏，死者身上令人作呕的液体沾在上面，斑斑点点，淋漓不绝。斯雷因用手捂住了口鼻，仔细的看着每一个可以辨认的面孔，其中不乏在这座山里称王称霸的狠角色和几个自己的宿敌，他们有的像被镰刀割草般斩断，有的身体炸开，血肉四溅，而更多的是已经扭曲了的痛苦惊恐的表情，伊奈帆用了某种力量，群妖的攻击把他逼上了绝境，斯雷因闻到了一丝腥甜的味道，和妖不同，那是人类的气息。
他循着泥土里微弱的血迹前行，直到一条小溪，从未见过的小溪。
是陷阱。
那个笨蛋在这里洗了伤口，也许泡在这里降温也说不定，他想起了那些离这里最近的有着恶心的烧焦味的尸体。
他还控制不了自己的能力。
也没有意识到这是陷阱。
斯雷因不受控制的飞跑了起来，他的身体里涌起一股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在一口一口的痛咬他的心，然后又毛骨悚然的透过他的骨骼，渗入他的血管，弥漫到他全身。他在恐惧，他害怕伊奈帆就此死去，他意识到自己有多担心他。他顾不得考虑自己与那个怎么都忘不掉的除妖师的关系，他要亲眼看到他才能安心。他听见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喉咙里发出了沉重的喘息。
伊奈帆，不要死。
等着我，伊奈帆。
“死亡对我来说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被一层层阴郁和紧密的帷幕层层包裹，我无视脚下流水的声音，向着彼岸微弱的光芒跑去，我从那逐渐变暗的小小缝隙向外窥探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我想看到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内心抗拒着那冰凉的河水，我还有想要见的人，无法忘记的人。
“伊奈帆！伊奈帆！”我听到了一个声音，要我喝下那忘掉一切的苦味的汤水，我不要，我还有未了的心愿，我想见他一面，哪怕在血色的忘川里等上千年，我被自己的执念吃了一惊，剧烈的咳嗽了起来。长久以来不断压抑的想法挣脱了束缚，填满了我的胸膛。
我原以为这份感情是幽然暗生的苔藓，无法见光也永不开花。却不知它早已寄生于我的心底在这无尽的黑暗中肆意的滋长，伸出柔韧的藤蔓寻找一切光亮，不断膨胀的渴求攫取着我的心血，让我的心刺痛不已。我再次向外张望，看到了那张脸，不似记忆中的无忧无虑，反而写满了无助和无措，他看着我第一次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伊奈帆，相信我，喝了它，求你……”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斯雷因。
我再次醒来时，屋子里的光线昏暗，趴在我的身边的是我即使身在彼岸也无法割舍的敌人，我在心里描绘着笑容的模样，倘若现在让我跨过那座桥我还会不舍吗？答案不言而喻，我嘲笑自己的贪心，也感谢自己的贪心，这贪心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活着的美妙。
我不知道斯雷因用了什么样的方式弄到了那棵救命的草药，我昏昏欲睡的日子里，他的气息并不比我强劲多少，甚至虚弱的让人心惊。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原型，红棕色的的皮毛泛着柔和的光，随着他的呼吸慢慢起伏，看起来柔软而舒服，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感受着原始的温暖透过了我的手心。
“把你的爪子拿开！”他长长的嘴里呲出一口尖牙，细长的眼睛里带着些王者的轻蔑。
我撇撇嘴，摸向了他的头顶，惹得那两只尖尖的耳朵不耐烦的抖动起来，回嘴道：“我这是手，你的才是爪子。”
他把头一偏，不再理我：“你若是好了就快起来，照顾你我都快累死了。”
我看着他沉沉的睡去，一副温顺可爱的样子，我突然希望我可以让他一直这样露出卸下防备的纯真表情而不是因为他此时已经力不从心。
我并没有如他愿的快速痊愈，而是在房间里躺了很久，当我终于可以起身下床时，那只狐狸正在我家的厨房里发挥着他无穷的想象力。我看着他将各种食材以难以置信的组合扔进了锅里，我不禁赞叹他这无师自通的黑暗能力，也为自己这大半个月居然没有第二次中毒而谢天谢地。
我夺回了厨房的使用权，又花了更多时间去整理那些神秘汤汁留下的印象派涂鸦。厨房里的香味引得那只狐狸无数次在门口探头探脑，我的心里涌起了温暖的感觉，像是此时小小的汤锅里冒出的泡泡。
只是简单的汤面，我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他摇着尾巴一脸期待的伸手接了过去，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他的眼睛在热气中闪着光，幸福而满足，那样子可爱极了。那些生长在我胸腔里的藤蔓开出了花，挤压着我的心脏猛烈的收缩，我全身充满了新鲜的血液和希望。忘记了自己碗里渐渐变凉的面汤。
斯雷因成为了我房子的主人，因为我们之间无需说明的感情，也因为他已经无法再回到山里。他发呆的日子很多，望着山里的风景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他也会因为无聊而发发牢骚，说我们两个不知是谁住进了谁的监狱。可我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珍惜现在的日子，恨不得把每一天都过得满满当当，我又何尝不是，我想一直抱着他，让他不再在那些刻意隐瞒的痛苦中惊醒。我想听他说话看他笑，我想和他斗嘴看他气急败坏的可爱模样。我想带着他离开这里，去看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做到。
我想到了山下的面馆，店面不大，做出来的汤面却是远近闻名，我和师傅下山时总要去吃上一碗，是难得一见的美味。我提出带他去吃面的时候，他有些吃惊，只是说了句：“你做的就非常好吃呀”并不以为意。直到我拉着他走时才眨着眼睛看着我：“我是妖，你这么大摇大摆的拉我下山，不好吧？”我当时并不理解他的话，我只觉得他的人形无懈可击根本不会有人看出来，何况我想带他去看看山下的世界，却没有意识到人类的世界之于他是何等的恶意。
我们穿过了镇子里最繁华的主街，镇子里有人三三两两过来和我打招呼，不冷也不近，路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我们，我感到人们在我们身后窃窃私语，无形的手指点戳的我们的背。我有些后悔，不该固执又冲动的拉他下山，路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凡是进山的人必然要先经过着村镇，凭空冒出的斯雷因自然会让人浮想联翩。何况我养伤时也有过村民前来求我下山捉妖，也许那个时候就有人见过了他。我为我的疏于考虑而自责，是我的鲁莽将他推进了这伤人于无形的偏见里。我抱歉的看着他，想问他要不要回去。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眼睛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清澈见底，他微微的翘起了嘴角，反倒安慰起我来：“去吃面吧，我有点饿了。”
我横下一条心带着他走进了面馆。找了个角落坐下，却迟迟不见人搭理，我默默的看着原本在吃面的客人一个个的起身离去，仿佛我们身上有着了不得的瘟疫。离我最近的客人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身上的袍子已经破旧不堪，但仍能看得出曾经华丽的纹理，我认识他。
这个人虽然一脸落魄却也算得上享受过人间富贵。听说他年轻时接下了祖辈留下的产业，也下了一番光耀门楣的宏志，商货铺子也曾开的红红火火，镇子里的百姓也都在年节喜日收过他家的粥米。只是几年前镇上突然起了一场大火，他家的铺子和仓库也被付之一炬。从此生意一蹶不振，家业也渐渐败落了。而镇子里却突然谣言四起，不再收到粥米的百姓只说在夜里听到了大宅子里有铜钱掉地的声音，有关青蚨还钱的传说就此有了新的演绎，传言富商养了只宅妖①，暗地里搬运来路不明的钱财，早已敛财无数。曾经乐善好施的贵人被扣上了为富不仁的帽子，成了众矢之的。最后还是师傅还了这人的清白，那日我也在场，那府上却有个喜欢化作家具的宅妖，竟是个比夹纸②还胆小的家伙。那家伙含着泪化作一股青烟，随着看热闹的人群一起散了去，只留下了早已被流言折磨的妻离子散的富人和那所透着冷风的空空的大宅。
那曾经的富人狼狈的看了我一眼，扔下了烫手的铜板，仓皇而逃，不知怎么我竟然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同情，这让我十分反感。人才是这世上最难以捉摸的群体，不善思考却急于行动，悬断是非又人云亦云。而我却是这乌合大众之一。
我连着的叫了几声小二，那瘦小的机灵家伙才懒懒的走出来，敷衍了事的抹了抹我们的桌子，“呦，界冢大人，怎么今天有空来了？”
“来两碗你家的招牌汤面”我极力控制着我的语气，转头问斯雷因：“要不要吃小菜？”
“小店的面今日都买完了。”没等斯雷因答话，小二急切的打断了我们对话。
“你什么意思？”我挑起了眉，放在桌子上的手握成了拳“明明还没到中午？怎么我来了就卖完了？”
“界冢大人您别生气？不是小店不欢迎您，只是这位公子来路不明，和您的关系也……您独居山中，想找个人作伴理所当然，可是这山里的公子…… 若是在小店待久了，怕是以后就没人来小店吃面了。”小二的眼珠滴溜乱转，想是既不想得罪了我，又不想让那些躲在门外的人抓住了把柄。
“你！”我正要和他理论，一只手却被人从桌下抓住，“下一碗面又何妨？我们吃了便走，若是这样僵着，我可不知道我还要在这里坐多久。”斯雷因盯着着挂着油腻的筷子筒，淡淡的说了句。那小二看看我又看看柜台后的掌柜，只说了声两位稍等，便退进了后厨里。
不过多时，面端了上来，却做的十分潦草，我正要说什么，桌下的手却被轻轻一捏，我回头看着他，只见他伸出另一只手拿了两双筷子，分了一双给我，自顾自吃了起来，我反握住他在桌下的手，干脆用左手抄起了筷子，事已至此，我已经不知道还能给他什么样的安慰。
我偷眼瞧着他，他低着头默默的吃着，大口大口的吹着热气，面汤的辛辣使他不住的吸着鼻子，他白皙的脸上泛出了红光，额头也冒出了热汗，他吃的格外干净，喝光面汤后不忘扭头对我笑了笑：“挺好吃的。”他的话很轻，透着些乖巧，让我有些心酸。“我们走吧。”我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桌下未曾松开的手，我对他点点头，放下铜板，拉着他走了出去。
我牵着他的手走过那条繁华的街道，迎着世人异样的眼光，我一路走得理直气壮，像是在向人们挑战，我伊奈帆喜欢这个人，决意要和他在一起。我怀着仿佛宣誓般的心情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一直走回了山里。
那一刻，我做出了决定，无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不要放开他。”
不靠谱的注解：
①宅妖：见《聊斋志异》家宅里的妖精的统称。
②夹纸：见《阅微草堂笔记》大概就是薄薄的一个妖怪，出来吓人两次，被吓的人无感还说了它一句，它就匿了，是个悲催的没有本事的鬼
